御书房 - 经典小说 - 没头脑和不高兴(校园1v1h)在线阅读 - 第四章:上册与下册

第四章:上册与下册

    

第四章:上册与下册



    第四章:上册与下册

    午后的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图书馆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池碎金在缓缓流动。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悠打转,混合着旧书页特有的霉味与墨香。这座废弃的纪念图书馆仿佛被时间遗忘,唯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和木制地板偶尔发出的“吱呀”声,打破这份凝固的宁静。

    俞夏靠在书架阴影里,指尖摩挲着《名侦探福尔摩斯》泛黄的书页。她其实不太看得进去,心思总被对面窗边的身影勾走。

    郁恒还是老样子,坐在那片被彩绘玻璃过滤过的阳光里,像一尊被精心摆放的瓷器,安静、易碎,又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感。坐姿永远那么端正,背脊挺直,仿佛那张老旧的木椅是王座而非自习座位。银框眼镜后的三角眼专注地落在书页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偶尔翻页时,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面,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这人看书的样子,倒是比书本身还好看。”俞夏在心里偷偷评价,随即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她发现郁恒有个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食指轻点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像在给自己的思绪打拍子;遇到有趣的情节,他镜片后的眼睛会微微眯起,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向上提半毫米,仿佛在和书里的角色进行一场只有他懂的对话。

    最让她在意的是他锁骨处的那颗小痣。当他低头时,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那颗痣就若隐若现,像白纸上溅落的墨点,突兀又惹眼。俞夏忍不住想,这么讲究的人,怎么允许自己身上有这么一个“不完美”的标记?

    “这小子好像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俞夏望着他,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羡慕,“不用理会外界的喧嚣,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这和她截然相反……

    过去一个月,她和郁恒默契地维持着这份静谧——她习惯性地占据书架旁的阴影,他则永远坐在窗边的光晕里,像一尊被阳光镀上金边的雕像。两人互不打扰,却又因这片秘密天地而悄然联结。

    合上最后一页,俞夏轻轻将书放回原位。书架上的藏书琳琅满目,从《月亮与六便士》到《肖申克的救赎》,每一本都像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她的目光忽然被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吸引——《爱伦坡小说集》,封面上一只抽象的黑猫瞳孔幽深,仿佛在窥视人心。

    “就它了吧。”她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书脊,对面书架传来同样的抽书声。透过书架缝隙,她猝不及防地撞进郁恒的眼睛。他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书上,停顿数秒后,薄唇微启,嗓音生涩:“你,喜欢爱伦坡?”

    声音比想象中清冷,像冰块落入深潭。俞夏愣了愣,下意识摇头:“还没读过……只是觉得封皮有趣。”

    “我喜欢,爱伦坡的书。”他合上自己手中的书——正是她初中时常见他抱着的那本,边角磨损得发毛,“你可以来书桌这里看。”

    不等她回应,他已转身走回窗边,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俞夏抱着书走过去,在他对面两个座位外的位置坐下。木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旧书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

    翻开小说集,第一章《莫格街凶杀案》,俞夏很快沉入爱伦坡构建的诡谲世界。

    离奇的密室、非人的尖叫声、被塞进烟囱的尸体……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跳加速——

    故事始于叙述者(无名)对他朋友C.   奥古斯特·杜宾的介绍。杜宾是一位没落的法国贵族,拥有“异乎寻常的观察力与分析能力”。两人离群索居,喜欢在黑暗中沉思,并通过对报纸上新闻的推理分析来消磨时光。

    一则关于“莫格街凶案”的新闻打破了宁静。报道称,在一条寂静的街道四楼,莱斯帕纳耶太太和她女儿卡米耶在门窗反锁的房间里遭遇了不测。

    邻居的证词表示,案发时分,楼上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和激烈的搏斗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尖叫声停止后,听到了至少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粗哑愤怒,另一个尖利诡异,但无人能听懂他们说的任何一个词。

    当警察和邻居强行撞开房门后,发现这是一个   “完美的密室”   :门窗都从内部紧锁,烟囱太窄无法通行。房间里一片狼藉,家具碎裂,血迹斑斑。

    受害者的死状残忍:女儿的尸体被倒塞进狭窄的烟囱里,浑身是抓痕和淤青。母亲的尸体则被扔在院子里,喉咙被利刃割断,几乎身首分离。

    现场的证物离奇:在房间的椅子上,发现一把沾满血迹的剃刀;在壁炉上,发现几绺灰白色的、粗硬的人类头发。最诡异的是,现场散落着两袋金币,分文未少。

    “不为钱财,难道是仇杀?”俞夏同样陷入了推理当中。

    巴黎警察厅束手无策,他们逮捕了一个曾欠受害者钱的银行职员,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

    俞夏的正义感让她皱眉:“这是警察啊?这么不当人?”

    杜宾对此案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凭借私人关系,获得了进入现场调查的许可。

    杜宾在现场进行了远比警察更细致的勘察。他尤其关注了那个“密室”。他检查了窗户,发现一扇百叶窗是坏的,但有一个隐蔽的弹簧插销,当窗户关上时,插销会自动扣死。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窗户也是锁着的。

    然而,杜宾却发现,这个弹簧虽然结实,但如果强行推开窗户,它其实是可以被挣脱的。

    俞夏不住地揉捏起了自己的衣角,只留一只左手用来翻页,“这个密室细节一定很重要,但想不到它重要的点会在哪里啊,死脑子快转啊……”

    “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郁恒不知何时站在她椅背旁,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午休快结束了。”

    俞夏刚要发怒,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般xiele气,恋恋不舍地合上书。

    “哦,谢谢提醒。”

    整个下午,她都在盯着数学老师的秃头发呆。放学铃声一响,她立刻抓起书包冲出教室,直奔秘密图书馆。

    推开门时,郁恒正望着窗外。夕阳为他镀上一层暖橘色,镜片后的三角眼难得染上温度。俞夏在他对面坐下,迫不及待翻开书页,任由文字将她卷入悬疑的世界——

    杜宾回家后,开始了他的推理。他首先指出,那个“粗哑”的声音属于一个激动的人,而那个“尖利”的声音,所有证人都说“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杜宾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假设: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

    他对证物重新进行了解读:将女儿的尸体塞入窄小的烟囱,需要非人的巨力;母亲的尸体几乎被割头,也需要极大的力量。这绝非普通人类所能为。

    杜宾向叙述者展示了他从莱斯帕纳耶太太紧握的手里取出的一小撮毛发。这毛发不是人类的,它粗硬、卷曲,颜色也与现场发现的灰白头发不同。

    之后,他顺势揭示了密室的真相:凶手是从那扇被认为锁着的窗户逃出的。它利用百叶窗上的一个钉子作为支点,跳出后,窗户在重力和弹簧的作用下自动关上,插销复位,造成了“密室”的假象。

    同时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启事,称在森林里抓到一只“来自婆罗洲的猩猩”。果然,一个法国水手忐忑不安地前来拜访。杜宾直接点破了他的秘密。

    最后的大推理,凶手并非人类,而是这名水手从海外带回的一只巨型猩猩!

    当读到杜宾推断凶手是猩猩时,俞夏猛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动物?杀人?”

    案发当晚,水手发现猩猩拿着他的剃刀在模仿刮胡子。猩猩受惊后逃跑,并通过房间外的一根避雷针爬上了四楼,从开着的窗户进入了莱斯帕纳耶母女的房间。

    它在房间里狂暴地发起了攻击:用剃刀杀死了母亲,并将女儿勒死后塞进烟囱。水手紧随其后,目睹了这一切。他听到的,正是猩猩那尖利的、非人的叫声。

    惨案发生后,猩猩顺着避雷针逃离,并从外面关上了窗户,制造了密室。水手虽然惊恐,但无力阻止,也因害怕担责而一直保持沉默。

    案件就此了结。水手无罪释放,猩猩被捕获并卖到了动物园。杜宾则用他超凡的观察力、想象力和逻辑推理,完成了警方无法完成的任务。

    俞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完一篇的感觉不亚于跑完一场半马。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大脑仿佛被洗礼的眩晕感。

    “感觉,怎么样?第一篇。”

    郁恒的声音有些生硬地从一旁传来,他抿着唇,表情僵硬,似乎不太习惯主动开启话题。

    “简直……太棒了啊!”俞夏猛地睁开眼,兴奋地坐直身体,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好久没有读过那么纯粹的推理小说了!文笔也很好!而且凶手居然是动物?!这谁能想到……”

    她喋喋不休地表达着自己的震撼与喜爱,而郁恒听着,紧绷的嘴角也逐渐软化,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的,很有意思吧,爱伦坡。”

    “是啊是啊!!!”俞夏重重地点着头,“我今天要把这本书带回家,估计我一个晚上就能看完整一本……”

    “你这本是上册,图书馆只有上册。”郁恒将自己面前那本书翻了过来,展示封面。看书皮的形状和磨损程度,似乎正是他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本。

    “我有下册,可以借你。”

    郁恒顿了顿,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书,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在牛皮纸上工整地写下“郁恒   藏”三个字,字迹清峻如刀刻。

    然后,他将书推到她面前:“小说集下册,手抄本,字迹可能有些难认。”

    俞夏接过书,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她翻开一页,果然看到清秀而有力的字迹布满纸张,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连续说超过十个字的句子。

    “谢谢!”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甚至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明天带零食来,分你一点当谢礼怎么样?”

    郁恒望向那扇彩绘玻璃窗,晚霞正将窗棂染成瑰丽的紫红色,光影在他镜片上流转。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归家的公交车上,俞夏抱着书包靠在车窗上。夜色渐浓,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连成流动的星河。

    她摩挲着书本粗糙的牛皮纸封面,忽然笑了——这小子的声音,还挺好听。